老宅阁楼的樟木箱最底层,压着只红漆已斑驳的木匣。匣子不算大,却像藏着时光的秘密:一枚包浆温润的牛角印章,刻着“公心”二字;一本线装日记本,纸页脆得能捻起细屑,字迹却依旧挺括;还有枚镀铜的“廉洁小卫士”徽章,是我小学时的奖状附件,被爷爷用绛色绸布裹了三层。这三样东西,串起了我们家三代人的故事,像窗缝里溜进的清风,带着岁月的暖意,轻轻拂过每一段记忆。
一、牛角印:比公章沉的“良心称”
爷爷年轻时是村里的“大管家”,管着会计账册,也守着队里的物资仓库。上世纪七十年代,村里要修灌溉渠,木料、水泥都是按人头分配的紧俏货,爷爷的办公桌抽屉里,一边锁着公家的铜印,一边摆着那枚牛角私章。
记得有天晚饭刚过,邻村的张叔拿着个油纸包,脚步轻的像怕踩碎地上的月光,悄悄进了门。他把纸包往八仙桌上一放,红糖的甜香立刻慢了开来:“老哥,水渠上剩的木料,能不能匀我一根?娃年底娶媳妇,就差张新饭桌了。”爷爷没接话,起身从抽屉里拿出那枚牛角印,指了指印面上的“公心”二字,又指了指墙上挂着的公章:“这铜章是队里的权,管着全村人的事;这牛角印是我自己的良心,管着我手里的分寸。水渠浇地,能让咱们村来年多收三成粮,你说,是全村人的收成重,还是一张饭桌重?”樟树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,捏着油纸包的手紧了紧,最后还是低着头把糖带了回去。
后来水渠通水那天,我跟着爷爷去田埂上看。清清的水顺着渠槽流进干裂的稻田,乡亲们围着渠边笑,有的甚至举起水往脸上泼。爷爷站在人群后,悄悄摸了摸口袋里的牛角印,像在确认什么。那天晚上,他在日记本里写道:“拒张姓邻人红糖二斤。公者,非独为官事,亦为众人事;心不偏,行才正。”那本日记里,这样的记录还有很多:春天把村民塞进门缝的鸡蛋送回养鸡场,秋天把记混的工分重新核到每户名下,冬天把仓库里错发的救济粮扛去五保户家……
爷爷常说:“铜章会生锈,牛角印却越磨越亮。当差的人,得把良心揣得比权还紧。”后来叔叔接了村支书的活儿,爷爷把牛角印交给他时,只说一句话:“这印上的字,比金子还贵,丢啥都不能丢了它。”
二、审计笔:写在报告里的“清白账”
爸爸是在市审计局工作,他的公文包侧袋里,总装着一沓叠得整齐的卡片——不是名片,是被他退回去的购物卡、礼品券。他总跟我说:“审计就是查别人的账,可要是自己的账算不清,咋有脸查别人?”
去年冬天,爸爸负责一家国企的年度审计。有天晚上,我正趴在书房写作业,听见门口有动静。透过门缝,我看见一个穿西装的叔叔跟着爸爸进来,手里拎着个鼓鼓的信封。爸爸把他让进书房,泡了杯热茶,然后把摊在桌上的审计报告推了过去:“李总,您看这页,这笔支出的凭证不全,还有这页,固定资产的折旧算错了。这些问题得改,改完了,报告才能往上交。”那叔叔把信封往爸爸手边递:“王审计,这项目多亏您费心,一点小意思。”爸爸把信封推了回去,指了指报告上的数字:“您要是真想谢我,就把这些数字捋顺了,让企业明明白白赚钱,让员工安安心心干活,这比啥都强。”那叔叔愣了愣,最后还是把信封收了回去,走的时候,爸爸还把审计报告里需要修改的地方,一条一条标出来给了他。
还有一次,爸爸审计一个老旧小区改造工程。本来项目快收尾了,他去现场核对时,发现有段路面的厚度不对,图纸上写的是钢筋混凝土,实际却用了砖石。那天爸爸从工地回来时,裤脚全是泥,眼镜片上也沾着灰。他坐在电脑前,把施工记录、材料清单摊了一桌子,对着图纸算到半夜。妈妈端牛奶进去时,劝他:“差不多就行了,别太较真,免得得罪人。”爸爸头也没抬,指着屏幕上的工程图:“这路是给老百姓走的,老人推着婴儿车,孩子背着书包上学,要是偷工减料,哪天路面裂了、塌了,咱对得起谁?”接下来的一周,爸爸天天泡在工地上,拿着卷尺量路面厚度,用检测仪测材料强度,晚上回来还得对着电脑核对数据。最后,他把问题写进了审计报告,督促施工方把那段路重新翻修了。
爸爸的书房灯,总是家里灭得最晚的。有次我起夜,看见书房还亮着灯,走过去一看,爸爸正拿着笔在报告上改,眼镜滑到了鼻尖上,他也没顾上扶。灯光落在报告上,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批注,像他用笔画出来的一道防线,把所有的“不规矩”都挡在了外面。他常说:“审计笔得黑,写出来的字才能清楚;审计人的心得白,做出来的事才能干净。”
三、粉笔灰:飘在教室里的“公平光”
妈妈是中学语文老师,她的廉洁故事,不像爷爷的牛角印那样具体,也不像爸爸的审计报告那样严肃,而是藏在她写板书的粉笔灰里,藏在她给学生批作业的红笔尖上。
有年期末考试前,一个学生的妈妈找到妈妈的办公室。我刚好去给妈妈送雨伞,听见那位阿姨说:“王老师,我家孩子这次要是考不好,可能就评不上三好学生了,您多费心指导指导,这点心意您收下。”说着就往妈妈手里塞红包。妈妈赶紧把红包推回去,笑着说:“您放心,孩子平时上课很认真,我肯定会帮他梳理知识点。但我是老师,对每个学生都得一样,要是收了您的东西,我再看其他孩子,心里就有偏了,那咋教好书?”那位阿姨还想再说,妈妈指了指墙上的教师职业道德规范,其中“廉洁从教”四个字用红笔标了出来:“您看,这是我得守的规矩,也是对孩子们的责任。”
妈妈班上有个叫小宇的学生,爸妈都在外地打工,跟着奶奶过。小宇性格内向,上课不敢举手,作文也总写得短巴巴的。妈妈知道后,每天午休时都把小宇叫到办公室,给他讲作文技巧,还把自己的课外书借给他看。期末考试后,小宇的奶奶提着一篮子土鸡蛋来学校,非要塞给妈妈:“王老师,谢谢您对我家娃这么好,这鸡蛋是自家鸡下的,您别嫌弃。”妈妈推辞了好几次,实在拗不过,就悄悄按市场价把鸡蛋钱塞给了小宇,还买了本作文选和一套文具,跟小宇说:“这是老师奖励你进步的,继续加油。”后来小宇在作文里写:“王老师的手很干净,她教我们写‘公正’,也教我们做‘清白’的人。”
妈妈的教案本里,夹着一张小宇画的漫画:一个老师站在黑板前,手里拿着粉笔写“公平”两个字,周围的粉笔灰像小星星一样闪着光。妈妈每次翻到这张画,都会笑着说:“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。”她常跟我说:“当老师就像端水,得把碗端平了,每个孩子才能喝到一样的水。要是碗歪了,有的孩子没水喝,我这老师就白当了。”
四、少年心:藏在行动里的“清风志”
在爷爷、爸爸、妈妈的影响下,“廉洁”这两个字,慢慢在我心里扎了根。它不是课本里的大道理,而是爷爷摸牛角印的动作,是爸爸改审计报告的认真,是妈妈推回红包时的坚定。
去年学院竞选学生会干部,有个同学为了拉票,买了好多小零食,课间的时候分给大家,说“投我一票,以后还有好吃的”。我想起爷爷说的“公心”,就去找老师:“老师,竞选能不能不搞这个?大家凭自己的想法和能力竞争,这样选出来的干部,大家才服。”老师很支持我的想法,后来我们搞了一场“廉洁竞选”演讲。大家站在讲台上,说自己要是当选了,会帮同学解决什么问题,会组织什么活动,没有小零食,也没有小承诺,却格外真诚。最后我当选了学习部部长,走下台时,同学们给我鼓掌,我心里特别踏实——这掌声不是零食换来的,是大家对我的信任。
还有一次,班级组织义卖活动,卖的钱要捐给山区的小朋友。活动结束后,班长清点完钱,说还剩二十多块零钱,提议买奶茶给大家“庆祝一下”。我想起爸爸说的“每一笔钱都要算清楚”,就站起来说:“这些钱是大家捐给山区小朋友的,哪怕是一毛钱,也是爱心。我们想庆祝,可以用班费,或者自己凑钱,不能动这笔捐款。”同学们听了,都点头说对,最后我们把所有的钱都汇给了公益组织,还收到了对方寄来的感谢信,贴在班级的“爱心墙”上。
现在,我常把家里的故事讲给同学听,我们还在班级里办了“家风故事会”,有同学讲爷爷守仓库不拿一粒粮,有同学讲妈妈当医生不收红包,大家听得特别认真。我把那枚“廉洁小卫士”徽章别在书包上,每次看到它,就想起爷爷的牛角印、爸爸的审计笔、妈妈的粉笔灰——原来廉洁不是大人的事,我们少年人,也能做清风的守护者。
尾声:风不停,薪火长
木匣里的三样东西,一个刻着岁月,一个写着责任,一个藏着成长。爷爷的牛角印,是乡土里长出的公正;爸爸的审计笔,是新时代里坚守的监督;妈妈的粉笔灰,是育人路上传递的公平;而我的“小卫士”徽章,是青春里接过的薪火。
家风就像春风,不声不响,却能让种子发芽。廉洁的种子,在我们家的木匣里、在日常的说话做事里,早已长成了小树苗。它让我明白,不管是在田埂上、办公室里,还是在教室里、校园里,“公心”不能偏,“清白”不能丢。
那天我又打开了那个木匣,牛角印的包浆依旧温润,日记本的字迹依旧挺括,徽章的铜色依旧明亮。窗外的风从阁楼的窗缝里溜进来,拂过木匣,也拂过我的脸颊。我知道,这缕从岁月里吹来的清风,会一直吹下去,吹过我们家的一代又一代,也吹向更远的地方,让廉洁的故事,在时光里慢慢生长,生生不息。(作者:张思杰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