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学宿舍的公告栏上,贴着一则失物招领——某同学捡到一个钱包,正在寻找失主。这寻常的一幕,却让我的思绪倏然飞回十五年前那个蝉鸣聒噪的午后,想起了父亲手中那个破旧的钱包。
2010年,我家的杂货店还蜗居在市场门口的的一条小巷里。夏天是店里最难熬的季节,热浪裹挟着灰尘在空气中翻滚。那天下午,店里来了个陌生面孔,西装革履,操着外地口音,买了瓶水就匆匆离开。母亲在整理货架时,在角落发现了那个黑色的皮夹。
“快关门了,失主该着急了。”父亲捏着那个鼓囊囊的钱包,像是捏着一块烫手的山芋。透过半开的夹层,我瞥见厚厚一叠百元钞票,那几乎是我家半个月的收入。
母亲提议先清点一下金额,父亲却摇摇头:“别人的钱,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该是我们碰的。”他的手指刻意避开夹层,只是摩挲着钱包磨损的边缘。这个细微的动作,像一枚印章,深深烙在我童年的记忆里。
我们等了整整两天。第三天黄昏,那个满头大汗的失主终于找来。核实信息后,父亲郑重地将原封未动的钱包归还。那人抽出一沓钞票要酬谢,父亲摆手拒绝:“该还的还了,不该拿的不拿,这是本分。”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寻常家务事。
这本该是个圆满的结局。但故事的后半段,发生在失主离开之后。母亲轻轻带上门,转身时眼里有光在闪动。她从柜台最底层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小本子——我家俗称的“良心账本”。泛黄的纸页上,密密麻麻记录着这些年来捡到归还的物品:2005年8月,黑色雨伞一把;2006年3月,儿童水壶一个;2007年冬天,手套一副……最新一行,是父亲刚写下的“2008年7月,钱包一个,内有现金若干”。“为什么要记这些?”我不解。母亲合上本子,声音很轻:“不是为了给别人看,是为了给自己看。人要时常看看自己的良心,是亮着还是暗着。”
那一刻我忽然明白,父母坚持的“本分”,不是一种道德表演,而是一场持续的自我修行。那个从不翻阅失物钱财的父亲,那个用账本记录良心的母亲,他们守护的不是别人的财物,而是自己内心的秩序。
这种秩序感逐渐成为我们家的空气。父亲常说的“不是自己的,金山银山也不能动”,母亲念叨的“宁吃亏,不亏心”,这些朴素的道理通过无数个日常瞬间传递给我:买菜时小贩多找零必定退还,邻居外出时代收的快递从不提前拆开,就连我捡到的漂亮橡皮擦也要交给老师处理。
如今,我负笈千里,在大学这座象牙塔里,“廉洁”二字从家风的抽象教诲,具体为每一次面临的抉择。它是我在无人监考的考场里,坚决不移向旁侧一瞥的目光;是在申报助学材料时,对家庭情况如实描述的笃定;是作为学生干部,管理班级经费时刻透明公开,并将一瓶矿泉水、一沓打印纸都账目清明的心安,
特别是一次小组合作完成重要课题报告,一位组员提议将并未实际参与的一位同学的名字加上,以“方便通过”。几位组员面露犹豫都沉默不语,那一刻,我眼前闪过的是父亲退还五百元感谢费时那双不容置疑的手,我平静却坚定地投了反对票:“报告可以热夜修改,但我们的名字必须和我们的付出一样干净。”最终,我们以真实的努力获得了优异的评价。那一刻,我感受到的不是自豪,而是一种深切的平静——我从父母那里继承的“家风护照”,让我在人生的每一个关口,都能通行无阻,内心光明。
那个破旧的钱包早已不知所踪,但它从未真正消失。它变成了我精神世界里的坐标原点,每次面对选择时,我都会下意识地问自己:这个决定,能否坦然记在人生的“良心账本”上?
家风不是写在纸上的训条,而是流淌在血液中的密码。父母用最朴素的方式完成了最珍贵的传承——他们未曾给我万贯家财,却给了我一面永远明亮的镜子;他们没有教授高深的哲理,却让我懂得了:人这一生,最难得的不是获得时的狂喜,而是拒绝后的心安。在这个欲望触手可及的时代,我感谢父母很早就为我安装了心灵的“防火墙”。那些炎夏午后和寒冷黄昏里的一次次归还、一次次拒绝,编织成了我人生最坚固的道德底网。它让我相信:世间最干净的钱,是劳动换来的;最明亮的夜晚,是良心无愧的夜晚。
钱包会老旧,钞票会褪色,但那份通过日常实践传承下来的清廉与正直,却在时间深处愈发闪亮,照亮一个年轻人前行每一步。(作者:包佳燕)